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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先生笔下的桃花岛「金庸 乔峰」

时间:2023-12-17 08:19:32 来源:搜狐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体弱多病,就像中了玄冥神掌的张无忌,没事就发冷发热,打针吃药的,10岁体重才40斤,经常被同龄的小胖子欺负,我没有办法,只能对着金庸小说苦练武艺,别的不练,就练一招“虎爪绝户手”。你要知道,身体素质差的老实孩子,打架的时候下手都特别黑、特别狠。

有一回小胖子又欺负我,把我按在地上摩擦,情急之下,我只能使出一招“虎爪绝户手”,这招功夫是武当七侠之俞莲舟俞二侠的毕生绝学,自然是非同小可,手到擒来,小胖子嚎叫着夹着尾巴回家告诉家长去了,我被两家家长联合臭骂一顿。当时我就反思——九阳神功还没有练到家,内力还没有收放自如,以后不能滥用。

后来上了中学,我倒是长得高大了,但中学里的小混混臭流氓古惑仔也很多,校园凌霸事件时常发生,我就暗暗下定决心,苦练武艺,最后成为大侠,可以锄强扶弱,济世救人。于是我天天在宿舍练拳脚,对着宿舍门框练鞭腿和侧踹,没事还学李小龙嚎叫一两声,有一回班主任查寝室,我嗷嗷叫着一脚踹到了他面门前三厘米。然后我就被班主任揪着耳朵敲了一头爆栗子,怒骂道:“你鬼哭狼嚎鸡飞狗跳干嘛呢?”

我就一五一十对班主任讲了,我要练功夫,当大侠,免得被这个垃圾学校的小混混欺负,老师听了哈哈大笑,说:“当大侠?大侠都死了好不好,你看郭靖是不是死在襄阳城了?陈近南总舵主是不是被自己保护的小兔崽子捅死了?丁典丁大侠是不是被自己的岳父害死了?萧峰萧大侠是不是在雁门关自杀了?”

老师一本正经教导我:“你要真的想不被这些人渣欺负,那确实要努力练功夫,不过这个功夫不是拳脚,是语数外、理化生、政史地,《三年高考,五年模拟》那才是真正的武学秘笈,相当于九阴真经,你练成了这些,就可以脱离这个垃圾环境,考上好的大学,走到新的高度,就能够远离人渣和垃圾。知识、财富和权力才是最好的武功,你到了那个层面,他们根本欺负不了你。你在这个垃圾环境中练成李小龙又有什么用?不是打死别人,就是被别人打死,总之没有好下场。”

后来我就听了我老师的话,放下了我的“大侠梦”。是的,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里有什么大侠?哪里需要什么大侠?

我读过金庸所有的武侠小说,几乎对每一个人物每一个情节每一幕对话都烂熟于心,今天,查先生走了,他创造的那个武侠世界还存在于一代人心中。我不知道,在他心目中,到底哪位主角,才是真正的大侠。

老舍写过一部短篇武侠小说,叫做《断魂枪》,讲的是一位身怀绝技的老镖师,在清末民初的时候,不准备把自己天下无双的枪法传下去,他说这套枪法是要带进棺材的,“不传,不传!”

老舍讲的那个故事,发生在华夏衰落,山河破碎,传统文化和西洋技术激烈冲突的时代,在洋枪洋炮面前,你武艺再精湛,枪法再厉害,都没用了。

金庸、梁羽生等新派武侠小说家,崛起于60年代,其实也算是中国的武侠文化,在香港的一次“还魂”,说来有趣,金庸和梁羽生开始创作武侠小说,源自于1953年香港传统武术流派的一次约架,太极门掌门吴公仪约战白鹤拳师父陈克夫,这次擂台比武的视频,现在网上还能找到,当然,就是你们常看的那部“传统武术大师互抡王八拳”的视频,当年居然让全香港的武术爱好者看得十分过瘾,两位大师打得头破血流,差点掐耳朵揪头发,场面很是壮观。金庸和梁羽生两位媒体人,曾经一起报道并且讨论过这场比武。

当时他们讨论来讨论去,觉得不过瘾,于是开始琢磨着连载武侠小说,于是,梁羽生开始写他的《龙虎斗京华》,金庸开始写他的《书剑恩仇录》。龙虎斗京华,讲的是义和团反清运动,书剑恩仇录,讲的是陈家洛率领红花会的抗清斗争。我们追根溯源,都能看到两位新派武侠小说大师,写的都是“民族主义”的故事。不过金庸有着自由主义的追求,陈家洛最终皈依了回教,放弃了国仇家恨,越往后,金庸自由主义、和平主义、反战主义体现得越明显。比如说《碧血剑》中袁承志慨叹闯王起义军忘了初心,“十年兵甲误苍生”。

而梁羽生先生则是个执着的左派,在他的小说中,无论是义和团,还是天理教,农民军都是“义军”,永远代表着正义;造反者,都是替天行道除暴安良,而且梁先生女权主义思想严重,以至于最终创作出了“白发魔女”练霓裳、天魔祖师厉胜男这样的角色。但这两位武侠小说家,最终都没有放弃“家国文化”,一直到最后,金庸还在讲“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而梁羽生依旧创造着那些“风雷震九州”的大英雄。

通俗小说,在中国文学史上,其实有点上不得台面,武侠小说,更是通俗小说中的通俗小说,但金庸、梁羽生、古龙诸位先生以他们的力量,把武侠小说抬到了上个赛季末的流行文化中,特别是金庸,他以武侠小说家中最卓越的文笔、西方电影的架构和描写手法、把家国之思和江湖侠义儿女情长完美结合到了一起,创造了独一无二的金庸式武侠小说。他的文笔胜过梁羽生,学问胜过古龙,以至于他的小说,在文学性上,远超其余诸位新派武侠家的小说。比方说,你可以在他的小说中读到琴棋书画、戏曲、相声、评书各类传统文化和技艺,以及街头巷尾中的各式民俗风情,比方说,他把真实的历史脉络穿插在虚构的小说剧情中,一会儿,你会为李岩扼腕叹息,一会儿,你又会为南宋君臣怒发冲冠。

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虽然现在我早就不沉迷金庸小说了,但我必须得承认,我写散文、小说时候的语调、笔法,至今还在受早年金庸小说的影响,耳濡目染,一时半会儿改不掉。因为他的语句章法实在是太迷人了,有一种明清古白话的烟水气、书卷味、柴火味儿,亦庄亦谐,雅俗共赏。我们既被他磅礴大气的场景描写所震撼,又被他插科打诨的俚语俗谈所吸引,他擅长白描,也擅长气氛烘托,但有时候因为情节太吸引人了,以至于你都注意不到他文字的美妙。

有人说,自新文化运动以来,只有三个人的文笔有着明清古白话的韵味,一个是林语堂,一个是钱钟书,另外一个就是金庸。很多人之所以要把金庸的武侠小说和其他武侠小说区别开来,就是因为他出类拔萃的文笔。

小时候,我们野孩子打架玩闹的时候,没事就演练降龙十八掌、乌龟王八拳之类的,演练的好的还会自称“大侠”,但我们并不明白什么是“大侠”。我们一度认为武功最高、本事最大、实力最强的是大侠。但是,任我行、东方不败、欧阳锋、金轮法王、神龙岛主是大侠吗?他们可厉害了!他们肯定不是大侠。

我们一度又认为那些笑道最后的人生赢家是大侠,那么,浑浑噩噩的狗杂种石破天是大侠吗?自私、好色、贪婪、唯利是图的韦小宝是大侠吗?逍遥自在,油嘴滑舌,和天下人称兄道弟的令狐冲,算是大侠吗?似乎也不是那么靠谱。

直到我年长之后,重读《射雕英雄传》,读到年少的黄蓉和郭靖泛舟五湖,谈论文种和范蠡的故事,年方弱冠的郭靖说:“蓉儿,范蠡大夫很聪明,但我觉得,文种那样明知必死,还要坚持的人,似乎更值得敬重。”黄蓉说:“这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后来我重读《神雕侠侣》,读到年过半百的郭靖对杨过说:“我守这襄阳城,只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八个字。”

这时候,我懂得,真正的大侠,只有郭靖那一类人,就像江南七怪和丘处机斗嘴的时候所说的:“荆轲聂政一诺千金,郭解朱家扶危济困,没见过什么时候讨价还价。”

真正的大侠,是没有自己的,是不讨价还价的,他们一诺千金,他们扶危济困,他们为国为民,他们明知不可而为之,他们虽千万人而往矣。就像老电影《蜘蛛侠》帕克的叔叔所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侠客文化,来自于中国的墨家精神,兼爱,非攻,守护弱者,摩顶放踵,以利天下。但在法治国家形成之后,再也不需要侠客精神了,不需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需要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不需要劫富济贫,不需要私决正义。

所以,武侠小说在现代文明体系下,本就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金庸、古龙、梁羽生的时代早已经过去,也不会回来了。武侠小说,乃至于热血漫画,都是成年人的童话,长大了,侠客梦就会醒来,更何况,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童话,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梦,我们可以怀念,可以追忆,但不必惋惜。

更何况,金庸本人,也不是一个大侠,他一生左右逢源,无往不利,他是个完完全全的实用主义者,家国天下,民族主义,自由主义,都是他的意识形态,但成名、赚钱、拥有话语权,是他的需求和行动。他是个成功的畅销书作家、商人、甚至是个成功的政客,无论左右,所有人都喜欢他。所以,他是韦小宝,不是郭大侠。

查先生走好,谢谢你创造的这个童话世界,谢谢你的桃花岛、烟雨楼、弹指峰、清音洞,还有那碧海潮生曲;谢谢你的万花坳、绝情谷、风陵渡,还有那千军万马襄阳城;谢谢你的光明顶、坐忘峰、冰火岛,还有那大漠深处的绿柳山庄;谢谢你的灵鹫宫、飘渺峰、枯井底、淤泥中、塞上牛羊空许约、雁门绝壁无余字、为谁开,茶花满路?

谢谢你创造的靖哥哥和蓉儿,蓉儿唱着:“生,你背着我,死,你背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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