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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人到底有多神秘「俄鸟之战近况」

时间:2023-11-01 16:28:09 来源:搜狐

文|徐元

本文为作者徐元的原创文章,首发于腾讯.大家(ipress)

2014年,爱德华·诺顿有两部电影上映,先是春天的《布达佩斯大饭店》,后是秋天的《鸟人》。到了2015年年初,这两部都入围了奥斯卡奖,更厉害的是,两片各获9项提名,并肩领跑。

由此可见诺顿先生的眼界和实力。不过,这位曾经的好莱坞天才小生,如今在这两出戏里都只是配角——还记得当年的《搏击俱乐部》吗,那可是布拉德·皮特给他当配角。

诺顿的演技无可非议,90年代一出道,就被看成是达斯汀·霍夫曼的转世灵童,制片厂为了捧他,甚至找来白兰度和德尼罗一起给他搭戏,挑明这个年轻后生就是方法派的第三代掌门了。但是,出身名流、耶鲁毕业的背景,恐怕给了他太强的气场,让诺顿年轻轻就当上了片场戏霸,又屡屡搞出跟制片厂打官司、拒绝替影片宣传之类的名堂,先后跟派拉蒙、环球、漫威等几家大公司闹翻,于是好莱坞之路也就越走越窄。

在群星云集的《布达佩斯大饭店》里,诺顿的戏份不多,近乎客串。到了《鸟人》,任务就相当吃重了,而他完成得也异常出色,以致于时隔16年,他终于又拿到了一次奥斯卡的表演奖提名。

(图:《鸟人》海报,图左为迈克尔·基顿饰演的瑞根,图右为诺顿饰演的麦克)最微妙的是,《鸟人》里的诺顿,饰演的角色叫麦克,就是一个才华出众但又花样百出的方法派演员,虽然此公的演技让同侪们由衷佩服,可他的傲慢挑剔、肆意妄为简直也能逼疯剧组所有人。麦克尤其看不上跟他同台合作的老明星瑞根,觉得他以雷蒙德·卡佛经典短篇小说《当我们谈论爱情的时候,我们在谈什么》为母本、自编自导自演的同名话剧“根本就是个笑话”。凡是了解诺顿成名之后爱耍大牌的人,都知道这个角色隐射的就是真实的(或曰传说中的)诺顿其人。戏里的诺顿不停制造麻烦,已经让人笑歪了嘴,而戏外这种对号入座式的自黑自嘲,更是足以令我们在捧腹的同时,还要鼓掌敬礼。

(图注:还记得当年的《搏击俱乐部》吗,那可是布拉德·皮特给爱德华·诺顿当配角)被麦克(诺顿)鄙视的瑞根,在《鸟人》中的身份是一个过气的好莱坞动作明星,以前主演了三集超级英雄电影《鸟人》(Birdman,按照如今的译法,应该是“飞鸟侠”)。谁演的瑞根呢?——迈克尔·基顿,90年代演过那两部轰动一时的《蝙蝠侠》,后来却在好莱坞混得不大如意,近些年甚至连主演机会都快捞不到了。如果说,诺顿之于麦克,还可以算是让他泛指那一类有才又龟毛、让人爱恨交加的戏精,那么由基顿来演瑞根,简直就是度身定制、舍我其谁了。其实《鸟人》的故事梗概非常简单:曾经的好莱坞大腕瑞根突然挑战百老汇话剧,他和他的剧组遇上了一连串的麻烦,而最闹心的是,大家都说他从“穿紧身衣的好莱坞小丑”不自量力地转型严肃话剧,不过是要挽救自己过气的事业而已。瑞根不但要在耍横的配角、嗑药的女儿、难缠的情人、苛刻的剧评人之间周旋,更得跟自己分裂的人格缠斗不休。比起爱德华·诺顿,迈克尔·基顿的演艺之路更加崎岖跌宕。1980年代,年轻的基顿以谐星出道,主演过《阴间大法师》等一批喜剧片,不过在1989年及1992年那两部由蒂姆·波顿执导的“暗黑系”《蝙蝠侠》里,基顿忧郁威严的表演大获成功,而这两部全球空前卖座的影片,也就此成为绵延至今的好莱坞超级英雄电影的起点。不过辞演第三集之后,基顿回到喜剧片领域,也尝试过严肃剧情片、黑色犯罪片等,但是不仅票房成绩平平,在口碑和奖项上也毫无建树。进入新世纪,他在很大程度上沦为二三线演员,多半担任配角,最近几年干脆以给《赛车总动员》等动画片配音作为主业之一,在《鸟人》之前,甚至已有6年时间没有一部迈克尔·基顿主演的影片上映了。

(图注:基顿曾经主演过“暗黑系”《蝙蝠侠》)

所以,请基顿来诠释这位穷途末路的“飞鸟侠”,是《鸟人》导演亚利桑德罗·冈萨雷斯·伊纳里图(Alejandro González Iñárritu)绝妙而又促狭的好点子,据说他只用了“11秒”就说服基顿入伙了。在影片的宣传期,基顿在多种场合里否认了《鸟人》是自己的自传或半自传,尽管也言之成理,但瑞根其人的阅历、气质、心理,基顿丝毫不用体验生活就随身揣来了,这是他历经20年星运沉浮,威风凛凛又伤痕累累换来的宝贵经验值,真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因此,他在影片中所表现出的角色深度,以及带给观众的“指认”趣味,也就比著名的演技派诺顿更胜一筹了。

《布达佩斯大饭店》虽然提名众多,但该片导演韦斯·安德森其人其作都太文艺太小清新,一贯只是奥斯卡的专业陪跑员,今年的情况基本也不会例外,真正和《鸟人》并列本届种子选手的,是拿到了6个关键大奖提名的《少年时代》,该片是导演理查德·林克莱特耗费12年时间,每年用同一拨演员拍摄一段时间,最终完整纪录了一个男孩从6岁到18岁的成长故事。

(注:真正和《鸟人》并列本届种子选手的,是拿到了6个关键大奖提名的《少年时代》)作为剧情片,《少年时代》摄制周期之漫长、方法之独特,都堪称空前,把十二年的吉光片羽压缩成两个半小时,很难不让人动容。然而,换个角度看,虽然迈克尔·基顿只用两个月就拍完了《鸟人》,但他的一朝爆发,也何尝不是因为压缩了二十年的沧桑所致?

《少年时代》是林克莱特用生命在“雕刻时光”,而《鸟人》,就是伊纳里图向我们展示了生命是如何被“时光雕刻”的。

电影是艺术和科学的混血儿,奥斯卡的正式名称本就是“美国电影艺术和科学学院奖”,《鸟人》成为年度赞誉最多、呼声最高的影片,除了漫画式白描好莱坞和百老汇内幕,以及戏中戏和“戏中戏中戏”的丰富趣味,另一个重要的筹码正是“技术”。

《鸟人》最刺激电影圈及影评界的,其实是全片110分钟从头到尾只有一个“镜头”,没有画面切换——虽则实际上是借助了黑场过渡、数字剪辑等手段,用十来个10分钟到15分钟的长镜头拼接而成,但技术难度和最终呈现,还是让人叹为观止。

这是对该片所有演员及幕后工作人员的巨大挑战,经常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演员的表演还可以说接近舞台剧的标准,但时空不断变化,尤其还在真实的百老汇戏院的狭小后场里实拍,布光、摄影、收声的难度极高,经常是十几号幕后人员紧跟摄影师,簇拥着演员们穿梭往复,犹如无声地起舞。所以,在美国电影每到岁末年初的“颁奖季”里,该片得到了各种电影从业者的公会奖、行业奖。从大宗师费里尼的《八部半》开始,电影人就频繁把本不足为外人道的职业内情曝光于众,如果《鸟人》最终拿到了2015奥斯卡的最佳影片奖,再加上2012的《艺术家》、2013的《逃离德黑兰》,那么就会有一个极其有意思的局面:四年内三部“戏班子”电影拿到了奥斯卡的最大奖。(作者自注:确实拿到了,本文写于颁奖前一天)这当然不是一种巧合,毫不夸张地说,现如今正是一个电影人最爱拍讲拍电影的电影的时代了。好莱坞不断出炉欧美明星大导的传记片,即便在中国,我们这两年也陆续出产了《黄金大劫案》《低俗喜剧》《微爱》等等关于电影的电影。

当代传媒和民众对演艺圈的热切窥探,戏中戏片中片的有趣结构,以及“演戏”这种职业独特而永恒的手工性,都促使着“后现代时代”的电影人不断夫子自道、现身说法,而妙趣横生的《鸟人》,或许就是这波热潮中最漂亮、最聪明、最精妙的那一个浪头。表面上,影片讽刺了我们这个时代以及身处其间的所有人——不论是在好莱坞主演无脑的爆米花动作片,还是在纽约的话剧舞台上追求“严肃艺术”,瑞根都被人瞧不起,然而,下了台就阳痿的戏霸麦克、不看戏就要发表恶评的《纽约时报》评论人、台下正襟危坐又玩手机的观众们、无孔不入毫无立场只爱八卦的媒体们……又有谁不浅薄不可笑呢?究其根本,正是跟老爸吵架时,瑞根的女儿点破了在连“小猫玩震动棒“都有无数点击率的今天,我们所有人的命门:“害怕自己不重要”。

所以实际上,《鸟人》又是宽容的,它也原谅了所有人。这个琐碎平庸的年代,人人信息过载又都个个修养欠奉,于是浅薄无知,成了如今的全民共性。但正如《鸟人》的副标题所示:无知的意外美德(The Unexpected Virtue of Ignorance),说的其实就是今天虽然人心不古,但也不那么伪善了,即便蠢、坏、怪,也是发自内心而真诚的,因为世界民主而扁平了。从前的伊纳里图,在他的名作如《通天塔》《美错》《21克》里,都太悲天悯人、苦大仇深,为了人世间的种种苦难、心灵间的重重沟壑而悲愤。比如《通天塔》,来自四个国家的四个家庭,被一次意外事故纠缠在一起而又无法交流,只能眼看着悲剧一步步加剧,场面虽大,但创作者的人文关怀却有刻意为之、用力过猛的嫌疑。

到了《鸟人》,空间严重缩小了,讲的就是戏院里的那点破事儿,然而导演(也是编剧)的格局却变得宽广达观了:每个人的行事原则和作风,不管靠谱不靠谱,都自有道理,因而值得尊敬(当然也无妨嘲笑)——就好比《鸟人》的尾声,有一小段发生在瑞根脑海里的都市科幻大战,机器巨鸟在纽约上空毁天灭地,到处都是爆炸和废墟,像极了《复仇者联盟》或《变形金刚》。这是伊纳里图在挖苦这类无脑大片,但也是在向它们致敬,又还是一位艺术片导演在动手试验动作片的制作工艺。影片实际在戏谑地表达,这样的“蠢电影”,就是有那么多人在认真地制作,还有更多人认真地喜欢——而这些,都很了不起。推而广之,世间种种人、种种事,莫不如是。

伊纳里图松弛了,幽默了,从一个悲观主义者变成了乐观主义者,也就让他一贯的敏锐和睿智更加丰满宽厚了。虽然在《鸟人》里,百老汇的严肃舞台剧和好莱坞的爆米花电影,象征了水火不容的两极,但《鸟人》的有趣,无论形式还是内容,却都基于作者和观众同时对这两套体系有高度的认知,以及影片本身对这两种电影技艺的完美嫁接。从七八年前,伊纳里图和他的两位墨西哥老乡兼同行阿方索·卡隆(Alfonso Cuarón)、吉尔莫·德尔托罗(Guillermo del Toro)集体性地跃上世界影坛开始,这三位拉丁裔创作者就像他们的那些魔幻现实主义文学前辈一样,找到了一种把严肃深刻的艺术电影和特效驱动的怪力乱神影像彼此杂糅的办法,2006年德尔托罗的《潘神的迷宫》是这种“流派”的第一座里程碑。

而到了最近,2013年卡隆执导的《地心引力》、2014年伊纳里图的《鸟人》,则是继往开来的新尝试。说到底,演员(或导演、编剧等)在戏里戏外面临重重危机,以舞台上的小戏比拟人生的大戏,这种题材在欧美影坛已经屡见不鲜,在这层题旨上,《鸟人》所达到的高度,也并没有超越众多先贤。然而,《鸟人》的出色,不仅在于其内核,更表现在高超甚至是炫技的“技术”及“形式”上。一般理解,“艺术电影”就该是小众的、沉闷的、凝滞的、简约的,而“商业电影”则是大众的、讨好的、跳脱的、繁复的——这当然是误会,但又相当接近实情,《潘神的迷宫》《鸟人》的难能可贵,就在于摆脱了这种教条,让形式和内容真正融成了一体。

《鸟人》向大俗和大雅都扮起了鬼脸,不但提醒大家应该时时自嘲自省,更是要告诉我们,接受这个世界的种种不完美不着调吧,因为我们都要对其负责,所以,就像影片的最后一个画面那样,不妨试着对它会心一笑。

作者简介:

徐元,媒体工作者,曾任《电影世界》主编,时光网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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